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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 风 起 兮
作者:■ 2015级统计学专业 严曼华

  起风了,树叶哗啦啦地响。在山岗,在路边,在望也望不到尽头的原野,呼呼啦啦的。你看它东哗啦啦一声,东边黄一片,西哗啦啦一声,西边黄一片,叶子就这样落光了。
  但人走在路上是感受不到的,他们顶多只关心今天要吃什么,明天要吃什么,今天要做什么,明天要做什么,至于其他事,他们管不了,也不想管,除非那又牵扯到他们自己。
  就像现在,稻草杆子被风卷起来,高高抛起,又重重摔落。可冯婆子就看不下去了,她拄着拐杖,沿着小路又把它们一根根捡起来,攥在手里。可不能让它飞走了,公鸡的窝得靠它,黄狗的窝得靠它,她自己那摇摇坠坠的小屋也得靠它。
  但稻草是捡不尽的,她走出家很远才意识到这个问题,她累得腰酸背痛,可眼前的稻草却一根连一根,往无限远处铺去。她走回来,坐在门坎上喘气,黄狗围着她,呜呜叫唤。“小畜生,也只有你最快活。”她把捡来的稻草拿进灶房,换了狗窝鸡窝里那些沾满粪便的稻草。
  睁着一双极污浊圆溜的眼睛,那只毛脱得都快没有了的老公鸡望着她,无辜又茫然。
  “好啦好啦,你们有新窝啦。”冯婆子把稻草铺好,然后把换下来的脏稻草扔进灶里。她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,准备开始做饭。
  “先找米,对,先找米。”一路嘀嘀咕咕着,她又从灶房摸进屋里。风还在嗡嗡地吹,小木屋整个摇动起来,发出吱吱格格的声响,仿佛随时可以塌落下来。但冯婆子是不怕的,这么多年,摇晃惯了,就是塌不了。
  黝黑发亮的米缸静默在一角,冯婆子拿个小碗过去,盖一接,底下光溜溜一片,什么也没有。她都忘记了,昨天就没米了,她记得昨天喂了那秃毛老公鸡几颗苞谷,还被老头子骂个半死。“人都没吃了,还管这小畜生干嘛!”可是小畜生也得吃饭啊,吃饱了才有气力打鸣啊,打鸣了他们好起来做事啊,做事才有饭吃呐!总之,在她的世界里,这只公鸡就是饭的来源,她并不知道,没有公鸡他们照样会早起,照样会勤勤恳恳做事,照样能赚钱。她想事情就是这么一根筋。所以老头子就不跟她说了,只刷刷扒着萝卜上的土。
  老头子今早就去镇上卖萝卜了,冯婆子走到门前,踮着脚往远处张望,然而阴沉苍茫的天底下除了风什么也没有。黄狗饿着了,跑到冯婆子面前蹭了蹭,像孩子讨糖似地黏着她,然而冯婆子只是摸了摸它黏腻的枯黄的毛,说,“再等等,再等等,等老头子回来就有的吃了。”
  若是风可以传递这些,老头子早该听到她们的祷告,可是风并不能,它除了把老头子的帽子几次吹翻在地上,什么都没做。
  风呼啦啦地吹着,撕扯着他的衣衫,他前几天才缝好的扣子又崩开了,白线随风胡乱颤抖。他有好几次想把那一担萝卜给扔了,坐在地上好好骂几句娘,骂这混蛋的日子,骂这群混蛋的人,可是这混蛋的风声这么大,他骂不过。
  呼一下,他的帽子又被吹走了,凌乱苍白的发往他脸上打。他好久之前就想去理发了,可混蛋的是,他连理发的钱都没有。他无奈地把脸上的头发扒开,然后找帽子。捡起来,戴好,又吹走,捡起来,戴好,又吹走,第五次,第六次,第七次……他终于忍不住了。他把担子扔在路上,一脚把帽子踢进水沟里,狠狠踩了几脚。
  这并不能怪他,他平日里是一个多和蔼的老头子,无论见谁都是笑眯眯的。他不抽烟,不喝酒,不打老婆,不与人争高下,但天老爷偏偏就是看不惯他,处处给他使绊子。娶个老婆不称心,生个儿子长不好,借个钱遭人骗,修个房子也总是晃里晃荡。年轻的时候,还有气力拼上一拼,现在老了,早就拼不动了。
  挨着筐子坐下来,他给自己削了根大白水萝卜。这一担子青青白白的萝卜让他想起了每日起早摸黑地去土里除草,泼肥,早上露水那么重,他穿着布鞋去把它们拔回来,脚趾都被冻肿了,他和老婆子一起扒拉土泥,那红色的土堆堆起来有半个人高。他们想着卖了这担萝卜,买米,买油,买肉,好好吃上一顿。但是现在,他挑去镇上了,没有一个人买。狠狠咬了一口,他觉得嘴里有些微的涩,但总体还是甜的,而且还那么脆,咔咔嚓嚓的,谁说不好呢?这群混蛋!
  风还在吹,他的头发乱飘乱飞,有的甚至钻进了他嘴里。他呸呸吐了几下,继续咬他的萝卜。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从老婆子开始的,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老婆子。他想到五点多有人在大街上扯着嗓子喊卖烧饼,他想,还不是为了你老婆孩子,干嘛要这样,到时候你死了,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,反正什么也带不走。他看到有人为着一把葱和别人争来争去,他会想,有什么好争的,反正迟早是要死的。这样一想,他又觉得自己刚刚那样真是蠢透,既然都要死,干嘛还生气?
  然而他还是不甘心,他想诅咒这个世道,干嘛这些事都要发生在他身上?他想起之前喜欢的那个姑娘,眼睛水汪汪的,像泉水一样。她会唱歌,黄莺儿一样,滴溜溜地啭。她能持家,春天摘花,夏天守瓜,秋天打谷子,冬天熏腊肉,她活得那么自在,她不会像老婆子那样一根筋,除了做饭什么都不会,可他就是娶了老婆子。他们有了孩子,孩子死了,他们借钱修房子,钱被骗了,房子凑合成那样,风一吹,像海上的船一样,颠簸得人心慌。到现在他什么都不想了,可连吃口饱饭都成了问题。
  他本来就觉得日子太苦了,可天老爷非但没有给他撒一把糖,反而塞了他一嘴的苦瓜。他的一生够短了,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安安心心过下去呢?他越想越气,气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。他多想问问,这是怎样一个混蛋的世道,但是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,这已经上升到一种哲学层面了。而且,就算解释了,他也听不懂。
  风还在吹,哗啦啦的,大地颤动。老头子坐着想了一阵子,觉得全身发冷,而且他还那么饿,肚子叽里咕噜叫个不停。刚才一肚子的闷气一下子就空了,他站起来,从水沟里捡起帽子,在草上蹭了蹭,又戴上去。他担着担子又往家去了,家里的老婆子还在等他。
  大地又安静了,只有风呼呼啦啦的,从来没有停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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