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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 艺 人 生
作者:■ 2014级汉语言文学专业 徐小宸

  乐余街上人来人往,小贩们沿街摆摊,卖蔬菜蜜饯,塑料制品,偶尔有拖着皮卡,卖木制桌椅的,有人站在皮卡前观望,摸摸桌子又摸摸凳子,似乎并不满意。和摊主攀谈起来,摊主指着一张八仙桌道:“我这桌子是厂里做出来的,价格便宜,你要真想买一张像模像样的好桌子,还得到兆丰找陈龙祥。”
  陈龙祥是如今镇上唯一能手工制作八仙桌和春凳的木匠,谈起老陈,乡邻们都赞不绝口:“不要说乐余镇,就是整个港城,能有老陈这样的手艺和耐心的,肯定也不多了。”
  老陈的家临街,门口有一块广阔的空地,堆满各式各样的木材,散发着馥郁的芳香。二层小楼干净清爽,楼后有座天井,天井后的三间平房是老陈的工房。桌上放着刚雕好的牙板,一块展开的布上,大大小小的刻刀,是老陈雕花的工具。工具架上摆满凿子,锉刀,螺丝刀,两把锯子挂在墙上,刨子里,几朵刨花安详地躺着,时光凝固在木料均匀柔和的光泽里。
  老陈18岁开始做木匠,20岁出师带徒弟。民间有句老话,“三年不请匠,房子不像样。”那时,家家户户造房子,做家具都要请木匠,老陈觉得干这行有前途,就拜师入行。土改那年,地主家被抄的物品在供销社展览,老陈和师父一起去参观,满堂精美的红木雕花家具让他大开眼界,木头的清香让老陈神清气爽,精美的家具让他心驰神往,年轻的心中有一颗种子在悄然生长。
  八十年代末,队里有个人家,祖上留下几副寿材,都是上好的柏木,那家父亲想用这些木材给孩子们一人做一张八仙桌,柏木加工困难,八仙桌工艺繁复,请来的两位木匠,看过木头都不敢动手。老陈的徒弟听了这事,推荐老陈去做。老陈在这户人家做了半月,给每张桌子的牙板都雕了祥云和八仙,主人看了赞叹不已。干完这趟活,老陈寻思着,新房子一进门,人们最先看到的是桌子,一张好的八仙桌就是一户人家的门面,做八仙桌,一定有生意。
  老陈的八仙桌选料考究,制作精良,春凳也做得十分精细,凳面下方都嵌了牙板装饰,集审美与实用于一体。那时附近常有商船停泊,过往的商人看见他做的八仙桌和春凳,如获至宝,买了回去送给客户,老陈的名气由此传到了长江以北。
  老陈的八仙桌有描龙绣凤的江南式,也有简约大方的江北式,生意最好时,一年能做八九十张江北式,而精细的江南式,一个月只能做三四张。最忙的时候,老陈也没有降低自己的标准。“匠人要像人,做匠先做人。”老陈的兢兢业业为他带来了许多回头客,有的人家三代的桌椅都请老陈一个人做。
  老陈有一双儿女,儿子出生时,大家都说,老陈,你有接班人啦,可儿子渐渐长大,读书,进厂,升车间主任,却没有继承父亲的手艺,老陈的七八个徒弟,都相继转行,只剩下一个,还在给人做装潢,当初老陈想把做八仙桌的手艺教给他,但徒弟觉得麻烦———从锯木、打孔到绘图、雕刻,现代科技都能轻松办到。可老陈坚信,人工做出来的桌子比机器制造更具艺术性。
  古时,一张做工优良的八仙桌能够代代相传,成为镇宅之宝,老陈怀着这种心态,为儿女做了两张桌子。除了锯割、刨削等粗使活用机器,其他全是手工,刨光、划线、开榫、打眼,缝与缝之间,角度精准,榫卯之间,严丝合缝,镂空的雕花,摇一摇,纹丝不动,仿佛是天然生长出来的。八仙桌上,最考究、最费功夫的还是龙凤八仙,老陈在桌子的镶边处刻了一对双龙戏珠,一对凤穿牡丹,镶边下的牙板上雕了八仙,东南西北,一面各两位仙人,脚踏五彩祥云,庇佑一方。
  老陈给儿女做活的时候,老伴一直陪在身边,冬天递茶,夏天擦汗。尽管木工的活又脏又累,老伴始终把老陈和这个家收拾得干干净净。前些年,老陈为老伴做了一张雕花高低床,老两口都属龙,老陈便在床的牙板上雕上二龙戏珠,底下是一对凤凰,龙凤呈祥,左右两块板上各一朵出水芙蓉。老陈对这张现代版的雕花床很是自豪,亲友第一次登门,他总要请人欣赏,并一一解释每一个花纹的内涵,老伴站在旁边笑:“看把他得意的!”
  老陈的儿女如今一个在苏州,一个在无锡,有次老陈的女儿带他去逛园林,老陈看着园林里一张张精雕细琢的八仙桌、太师椅,不觉入神,大家都说,老陈一看到古典家具就发痴,老陈不以为意:“发痴怎么了,我们中国的古典家具是最经典的东西,外国人都喜欢。”
  可外国人喜欢的东西,中国人怎么就不喜欢了呢?老陈感慨,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,有了钱先要想着买车买房,中国古典家具做工好,价格高,他们觉得没有必要,再者古典家具式样古朴低调,年轻人未必欣赏。买的人少了,做的人就更少了。想到这里,老陈不免叹口气,老伴就安慰他:“做木匠太辛苦了,人家在厂里上班,晚上一家人看看电视,多舒服。你苦了那么多年,我也跟着你一起苦。”老陈听了,抚掌而笑。反过来安慰道:“再过几年,我就退休,把一整套工具捐给博物馆,好不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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